太年轻的人,总是不满足,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,望着高高的天,走了长长的路,忘了回头看,她有没有哭......
年轻时的我,总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,渴望逃离家的束缚。如今我也长大成人,结婚生子,才渐渐明白,那些被我嫌烦的琐碎日常,原是这世上最珍贵的温柔。
图为温晓燕和母亲
7岁那年,父母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,带着我离开村庄,在镇子上租下一间小店面。母亲凭借自己一手蒸炒煎炸的好手艺和起早贪黑、从不喊累的勤劳劲儿,支起了一家专为走读生供应餐食的小饭馆。铺面不大,前头做生意,后头支一张床,既是我们全家的栖身之所,也盛满了生活的烟火与希望。
凌晨4点的小镇还在黑暗编织的摇篮里沉沉酣睡,唯有母亲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,开始了新一天的操劳。我常常在半梦半醒间,听见面盆与案板相碰的闷响,那声音不紧不慢,像某种安心的节拍。冬天最是难熬,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水刺骨寒,母亲的手浸在其中,不一会儿就通红肿胀。但我从来没听她叫苦。
屋顶的霉斑是渐渐多起来的。蒸笼日夜吐着白汽,水珠顺着墙壁滑落,在墙角积成小小的水洼。被褥总是潮乎乎的,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腥味。
接近凌晨,客人渐渐散去,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收拾,她仔细擦拭桌椅,清理地面,把厨房的餐具摆放整齐,把第二天用到的材料都准备好,一切收拾妥当,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张潮湿的床。
二三十年如一日,她从未喊过苦、叫过累。我常常想,如果我是她,我可吃不了那种苦。
母亲的手像是被岁月勒出伤痕的老藤,常常僵在半空无法弯曲。滚烫的灶台前,她重复着成千上万次揉面、擀皮的动作,把病根深深埋进骨节。每当疼痛发作,她就往手腕缠上止疼绷带,咬着牙说“歇会儿就好”,可沾上面粉的手,始终没离开过案板。我时常想,这双手若是生在书香门第,大约会抚琴作画;若是长在富贵人家,或许会拈花品茶。然而这双手,却在揉面的褶皱里、翻炒的烟火中,为我和哥哥筑起遮风挡雨的港湾。
记忆里,母亲的小腿总缠着紧绷的松紧带,那些青紫色的凸起血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。经年累月守在灶台前,让静脉曲张成了她甩不掉的顽疾,她只能用这种方式,把钻心的酸痛暂时捆进层层布料里。
经年累月的躬身劳作,像一把钝刀在母亲的腰椎上反复刻画。清晨揉面时她总要弯着腰用力按压面团,炒菜时为了颠锅方便,又常常不自觉地弓起脊背。日积月累下,腰椎间盘突出如影随形,她疼得直不起腰,即便如此,她仍咬着牙挺直脊背,把止疼膏药贴在后腰最痛处,继续在烟火里忙碌。深夜里,总能看见她蜷缩在灯下,用粗糙的手掌反复揉搓着僵硬的后腰,那些无声的疼痛,都化作了供养我们长大的一日三餐。
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小家,母亲每次来,总是扛着大包小包。有她亲手做的吃食,有给孩子买的衣服、玩具,还有她觉得我用得上的各种生活用品。她一边往屋里搬东西,一边念叨着:“这是给孩子的,这是给你的,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我嘴上老是说“拿那么多干嘛,我们这啥也有啊”,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感动。
母亲节又到了,我看着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和不再挺拔的身姿,心中满是心疼。我曾在前行的路上忘却了回头,忘却了她也曾需要陪伴,如今我不再是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年。我愿放缓脚步,常回家看看,陪母亲唠唠家常,听她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。我要紧紧握住她的手,就像小时她牵着我那样。